【白亮】向生向死
依旧是狐狸主场。
随性写的6000短文,稍微有点刀子吧,还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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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诸葛亮的记忆中,这个男人从未真正开心过。
这是他与李白一同生活的第十六个年头——自那日六岁的自己被这狐妖解救,就再也没离开过他的身边。
可能山下那镇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山上的庙里住着一位狐仙吧,不时会有人来参拜,留下些吃食。李白设了结界,那些人只看得到空无一人的“狐仙庙”。
李白叮嘱过诸葛亮,自己不在时若有人来祭拜,要记下那人说过什么,回头转述给他。
似乎从百年前偶然路过这里顺手唤来雨水解了旱灾那天开始,不知是否出于自愿,他成了这里的守护神。
尽管不曾见过李白的真身,甚至不能确认这事的真实性,旱灾过后人们还是为他修了庙。也许是走累了,他决定住下,一住就是百年。
然后,他在那天,从黑衣刺客手中救下一个满身血污的男孩。
“说错话,得罪大官,被灭口了。”
面对男孩关于家人去向的问话,李白毫不避讳地说出了事实。
“你生在官家,以前也算锦衣玉食,愿意住在这儿就留下,不愿便走,我为你寻好人家。”
说这些话时,李白是面无表情的。
「还说自己懂凡人的处世之道,一般人会对一个六岁小孩子这么严肃无情吗?」
二十岁的诸葛亮坐在庙前的台阶上,夕阳下,身子倚着有些掉漆的木门,回想往事,微微一笑。
当初自己出于害怕,糊里糊涂说愿意住在李白这里,听了这话,他居然扯了扯嘴角,大手在他头上揉了揉。
也许他是想笑,但忘记怎么笑了。
那时候,自己受了太大打击,整日闷闷不乐,李白也成天冷着脸。他怕,因为小说里写过,狐妖是吃人的。甚至觉得,这狐妖把好吃的都留给自己,还时不时弄来野鸡野果和漂亮的糖果点心,是为了把自己养肥了,以后再吃。
他坚持一个人睡,怕狐妖趁睡着害自己,可几乎每夜都做噩梦,流着泪惊醒,然后坐到窗边,一夜无眠。
几天过后,当他再次惊醒,一只温暖的手突然附在他的头上,揉了揉。
下意识躲开,小小的手掌将那只手拍开。
“别怕,有我。”
李白拥住了少年单薄,微微发抖的身体,安慰似的抚摸着他的脊背。
「一般的妖会对一个将会成为自己食物的小孩子这样吗?」
显然不会。
他身上有股草木的清香,因为他是狐狸吗?靠着他竟异常温暖,忍不住向深处钻了钻。
为了给诸葛亮安全感,李白每日睡在他身边,当他因做噩梦而抓紧被子时,总会有条毛茸茸的狐尾塞到怀里,或是得到一个暖呼呼的怀抱……
可何时开始,又是为什么,李白变了呢……
「笨狐狸。」
李白又是深夜回来,一身酒气,还带了个脂粉气息浓重的女子。诸葛亮不以为然,翻身继续睡,反正李白会设结界,折腾出再大的动静自己也听不到。
只不过,儿时自己最贪恋的温暖怀抱,如今被别人分了去,总会有种异样的感觉。
春风一度本是开心事,翌日醒来,他却依旧冷着脸。精壮的身体上只随意搭了一角薄被,床上一片狼藉,床下,衣服像破布一样丢了一路。
“你先收拾好了再出来……”
踏进门看到此番镜像的诸葛亮,就算内心告诉自己已经习惯了,还是红着脸退出了屋。
李白一把掀开被子,手只是一挥,床和地面恢复如初,衣服也严严实实地穿上了,这才走出来。
“昨天没什么人来,一个说自家妻子不老实,疑是出去偷了人,求保佑她回心转意;一个说自己养的牲畜好像被人下药毒死了,让那下药的受惩罚……”
诸葛亮忍着笑复述——人们还真当这守护神是万能的。
李白摇头。天灾管,人祸不管,这是他一向的原则。
硬要说,他唯一管过的人祸,就是救下诸葛亮。
“你托我找的书,拿到了。”
诸葛亮闻声,伸手,一本厚实,带着点霉味的古籍凭空出现,稳稳地落在手里。
家还在时,三岁起家人便开始教他诗词歌赋,寻常人家的孩童还在田里大闹的时候,他已将几本诗集倒背如流。镇上人都知道,诸葛家的大儿子,是天才。
天才并未埋没在李白手中,他成了诸葛亮的半个先生。也许是因为岁月长久,李白的文采并不比先生们差,写出的字也苍劲有力,很是好看。
诸葛亮天生聪慧,李白自然不必太费心。他为诸葛亮做了书架,放上自己搜集的各种书籍,有新需求时,即使是失传的典籍,自己也会努力去找找。
“你该去参加那考试,得个一官半职,以后也有安生日子过。”
李白不止一次这样劝过诸葛亮。
“我出身官家,现今的世道,得一官半职真能有安生日子?”
每次听到这话,李白就不再劝了。
“昨天留给你的符文,学会了吗?”
李白随手抓过一块参拜者带来的糕点塞进嘴里,而后满意地看着对方伸出手指,凭空绘出些复杂的字符。
“只能画出来还不够,打过来试试看。”
诸葛亮犹豫,手向回缩了缩。
“放心。”
李白上前两步,大手在对方头上拍拍,又退回远处。
又是一阵犹豫,直到看着对方点点头,诸葛亮口中念念有词,两指并起,破空一划,面前用淡蓝色真气绘成的符文如脱缰之马奔向李白。
李白不躲,反倒张开手去迎,符文入手的一瞬间,黑烟背后传来了嗤嗤声和难闻的焦糊味。
“李白!”
诸葛亮急了,向前赶几步,李白正对着自己一半焦黑,一半血肉模糊,甚至已经谈不上完整的手微笑,又抬起头对诸葛亮说了一句,干得不错。
场景异常诡异。
“没事。”
破碎的手上泛起荧荧紫光,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又恢复如初,盖在他头上,揉了揉,似乎这是他表现温柔的唯一方式。
也只有这种时候他会笑,真正地笑。
诸葛亮问过他,为何教自己这些,他只说四个字:除妖,自保。
“妖?难道要我来除你?”
李白不再做声,只是交给他一个新的图谱,要他自己领悟,又出门,或饮酒,或寻欢作乐,顺便为他寻些新奇东西和新书。
诸葛亮庆幸于自己在这方面同样极有天分,不管那个人本性如何,他还是喜欢看他笑的样子。
冬天,李白懒得再出门,参拜的人也少了很多。山中多松树,就算到了冬天也郁郁葱葱,墨绿松针上盖了白雪,地面是一片平平整整的白,活像一幅水墨画。
李白喝了温酒,来了点兴致,挥笔,松树苍劲,白雪细软,像把门外的景刻在纸上一样。
诸葛亮拨了炉火,炭火噼啪作响,无声地凑过来抽了对方手中的笔,在画中的庙门前,绘了一只巨大的狐狸,旁边还有个跑跳着的少年。
“李白,再变一次大狐狸给我看看吧。”
小时候,第一次见过李白真身后,诸葛亮叫出了“大狐狸”这称呼,不过已经许久没这么叫过了。
李白看看画,点头,走向门外,诸葛亮在身后跟着。
氤氲的白烟中带着紫色电光,身长十余尺的巨狐显现,毛发飞舞,还如当初一样威风凛凛。抖抖身子,似是在活动筋骨,白狐原地卧下,皮毛甚至比雪还白上几分,紫色眼瞳盯着不远处蹲在地上拨弄着雪的诸葛亮。
不知过了多久,感觉有人在拽自己的耳朵,嫌弃似的抖了抖,睁开眼,看到脸颊和手指被冻得通红的诸葛亮,不远处的地上,匍匐着一只缩小版的“李白”,是用雪做的。
白狐呼出的热气扑在诸葛亮身上,鼻尖点点他的头,下一秒诸葛亮整个人就被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围了个结结实实。
自小时候那次玩雪生病之后,每次再出来玩雪他都会这样围住自己,生怕再受凉。
诸葛亮缩在狐尾中,冻僵的身体很快回温,可还是不想离开。
“你也成年了,如今也有能力,想没想过为家族复仇?”
白狐本闭着眼睛,突然开口,而诸葛亮像是早有准备,释然一笑。
“我查过,当年那官员如今已是这片土地的王,当年是为了排除异己才除我全家。如今他权大势大,就算我想复仇也难如登天……这种人,就由天来收吧。”
“哦。”
李白应一声,又闭上眼睛,气息逐渐平稳,竟就这样睡着了。
他总是这样,让人读不出想法。
开春,李白又开始频繁出门,就像故意躲着他,诸葛亮习以为常。那幅雪松图,被团了团,随手扔到火炉里,成了灰。
李白这次回来没带女人,也没带酒,只在诸葛亮面前丢下一把扇子和一摞书。
“扇子是偶然寻到的,当法器用吧,书……你留着看,解解闷,那些法术要勤加练习……不过你若腻了,愿意出去就出去,保证安全即可。”
“许久没对我说过这么多话了,怎么像在交代遗言?”
“出趟远门。”
只说了这么四个字,李白一本本将箱中的书摆到架上。
“我不在的日子,若有人向你提起我,说不认识就好。”
“李白,你瞒了我什么?”
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,诸葛亮死死盯着李白的眼睛,仿佛想透过它看穿对方的一切心思。
“诸葛亮……”
手被一股柔力轻轻推开,一瞬间,李白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什么。
“你长大了,听话。”
温暖的怀抱贴在依旧有些单薄的身体上,只几秒钟而已,热度缓缓散去,那人就这样消失在他身边。
“你…真的是李白吗……”
沉吟许久,诸葛亮拿起那柄扇子……
……
李白离开后,设过的结界似乎也被解除了。诸葛亮不曾离开过狐仙庙,也许他还心存希望,尽管他自己也清楚,所谓的希望究竟有多么渺茫。
再次见到的“人”,是小跑着冲到诸葛亮面前的夫子。
“小子,老头子我闻这地方一股狐狸味儿,你在这儿可曾见过别人?”
“……只有前来参拜的镇民。”
诸葛亮想起李白离开前说的话,随口撒了个谎。
夫子满脸狐疑地向前凑了凑,死死盯着诸葛亮的脸,让后者颇为不适。
“嗯……你身上倒是没有那气味,看来确实没接触过。”
“前辈是来此寻人的?”
诸葛亮将对方让进里屋,递上清茶。
“是啊,这气味不会错,就是那名唤李白的青丘欲孽,老头子我追了他几百年,好容易有了线索,结果还是一场空。”
夫子没有推脱,接过杯子一饮而尽。
“他可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?”
“倒是没做过,本来我们也没想过除掉他,只是当年蚩尤身死于,青丘一族受了灭族之灾,只有他侥幸活下来,心中自然有恨。自那时起他就给自己埋下了心魔,成魔为害人间是迟早的事,不如早点除掉。”
诸葛亮回忆起往事,那个总是面无表情,不善表达温柔的男人,心里当真住着一个魔吗?
“可晚辈听说,这庙就是为他而建的,他应当是做善事的妖。”
夫子摇头,眉宇间带着些惆怅。
“妖本就是处于夹缝之中的存在,成仙成魔,不过是一念之差。可这李白啊,从青丘灭族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回头路咯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小子,我看你好像会些法术,哪学来的?还有你这扇子,一般人可搞不到这么好的法器。”
诸葛亮只说两个字:奇遇。
“看你也是个魔道天才,不如做我的徒弟,总比四处漂泊,借住在这破庙里好。”
夫子爱才,即使面前的诸葛亮来路不明,他还是表明了招揽之意。
“好,先谢过前辈……不,应该称您为老师吧。”
诸葛亮欠身行礼,夫子没料到他答应得如此痛快,哈哈大笑几声,听诸葛亮说自己并没有什么要带走的细软,便直接带着自己新收的爱徒飘然而去。
……
诸葛亮求学于夫子,已半年有余,不时向夫子打听李白的下落,但总是一无所获。
这日,诸葛亮寻不到夫子,只能向师兄周瑜去问他的去向。
“师傅去讨伐个魔物,听说是个叫什么李白的狐妖,失了心智,杀了个封地的王,刚走没多久……不是…我话还没说完!”
……
被诡异的蓝色狐火点燃,华丽宫殿正不断崩坏。狐火并不灼热,反而带着蚀骨的冰冷,那是比烈焰的灼热更贴近死亡的感觉。
“来了?”
不必回头,李白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。
“李白……”
那是属于他的背影,可覆盖了一层紫黑色的阴冷气息,让他本能地想逃。背影身边,从未见他使用过的剑上除了未凝固的鲜血,还映出了诸葛亮的脸——仿佛那些血沾在他的脸上,令他作呕。
“等你很久了。”
背影终于转过来,衣襟上布满血溅的痕迹,双手脖颈和脸颊上,紫黑色神秘妖纹似有生命一般跳动着,紫色眼瞳也不再清澈,沾染了粘腻的红。
那眼瞳在看到对面人一闪而过的惊恐表情时,紧缩了一下,甚至褪去了些许红色。
“李白,你为什么……”
诸葛亮攥拳,用指甲陷入皮肉的疼痛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,仿佛不这样做,自己也会成魔。
“我终有一日要成魔,青丘之仇无法再报,但你的仇,我可以。”
李白缓缓走向诸葛亮,并未拔起地上的剑。他并非什么守护神,并非什么狐仙,他只是一个失去故乡的妖,一个堕落成魔的妖,命运从千年前的那一天就已经定下,不容反驳。
“李白,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后果!”
拔出腰间的羽扇直指李白,眼神尖利,却抑制不住手臂的颤抖。
“我当然知道。”
李白站定,双臂微张,毫无防备地面对着诸葛亮。
“所以除掉我吧,像我以前教给你的那样。”
“呵……你教我那些……就是为了今天?”
一丝嘲讽般的笑容出现在诸葛亮精致的脸上。
“也许。”
“所以你就来自寻死路?!然后让我来背这份罪,让我承受痛苦?!”
鲜血从指缝滑落,诸葛亮终于控制不住,上前拽住李白的衣领,拼命晃动着,死死盯着他的双眼。
李白躲开了目光,任由对方发泄。
“我与你疏远已久,你理应恨我。”
面无表情,就算成魔,他还是当初那个李白。
“……”
“李白,你当真是不懂人情。”
松开手,眼神终于离开了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,因为从那里,他已经读不出任何东西。
“我是魔。”
像是回应李白的话,身体周围的魔气又浓厚了些。
“既然境遇相同,为何你能救我,不救回自己?”
头颅低垂,诸葛亮的声音早已不像刚才那般有力。
“我已经走不了回头路,但你能。”
头顶一沉,又被轻轻揉了揉,那是只属于他的温柔。
“当真没法回头?”
话一出口,答案已了然于心。
“当真。失去理性也只是时间问题。”
“我设了结界挡住你师傅,可能也坚持不了多久了,快快动手吧。”
“既然终究要被除掉,我更希望由你来动手。”
看到羽扇前逐渐汇聚的蓝色能量,李白终于笑了,尽管这样的笑容与现在他的身份并不相称。
“你还是笑着好看。”
诸葛亮再抬头,那人眼中的血色似乎已经完全褪去,好像他还是当初的他……不,他未曾变过。
诸葛亮挥手画出符文,是他曾经教过自己的。
“李白,在我心里你永远也不是魔,也不是妖,你是那些镇民的守护神,是我的守护神……”
符文化作冰锥,奔向妖魔。
李白张开双臂,依旧笑着,像是在迎接某人的怀抱。
……
蜀地迎来了新君主,名唤刘备。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,请来一位旷世奇才来做自己的军师——据说那人只向他提了两个条件:
第一,以理治国,以德服人。
第二,重新修缮山上的狐仙庙。
“都不在那里住了,修了有什么用?”
一双手臂从背后环住诸葛亮。
“我喜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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